当四张已进中年的脸孔凑到一起相互打量时,我恍惚间回到了那个土坯盖的房子,一家六口人住的大炕。我脑袋里想的是:岁月长了,我们也长了,皱纹和白发按捺不住时间的磨砺,悄悄地改变了我们的容颜。
感觉我们姊妹四个的心还在那个相依相伴、打架逗笑的小时光里。
盛夏的窗外,中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在一棵一人粗的核桃树上,我偷偷溜出家门,爬上了那棵向往已久的核桃树,吮吸着核桃叶的清香,三下五除二的摘了几个青青的核桃,麻溜地顺着树干滑下来,一不小心树皮的褶皱蹭破了大腿,渗出了点血。
大姐的午觉呼呼睡得正香,二姐平常觉儿最多,可今天中午精神头十足,躺在炕上,左瞅右看,见我蹑手蹑脚溜进屋,眼睛睁得更大了,立马下炕迎上去,拿走我刚摘的两个核桃。小弟似乎早有预料,他微微睁开眼睛,看见了我手中的核桃,立刻大叫了起来:“哪来的青核桃呀?”
这个大马蜂,一家人全被他炸醒了,最终,我们姊妹四个被妈妈惩罚,下地薅草,我四天,二姐三天,大姐和小弟各一天。我把记恨埋在心里,心想,有空得教训教训这个不知事的小子。可心里还是情不自禁的有点喜悦,那就是吃上了心心念念、脆脆嫩嫩的核桃仁。
一口锅里吃饭,一个大炕上睡觉,生息相闻,怨恨着、欢喜着、也包容着。
小弟老实,在学校经常受人欺负,一天放学途中,我见小弟正拿着一盒烟往同村一个同学手里递,怒火燃烧,我想也没想,立刻冲过去制止,小弟愣了一下,那个同学拿起烟撒腿就跑,我飞快的追了过去,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胳臂,他手拿的香烟掉在了地上,此时那个同学的大哥也赶来了,巾帼不让须眉,我一人独挡两个,替小弟出了气,我心里舒服极了,因小弟而生的怨恨早已抛在了脑外。
此时的我终于明白了,原来妈妈说家里的烟总少就是这个原因啊!
光阴荏苒,我们各自成长,生活给了我们不同的命运。我们姊妹四个都成了家,大姐常说为家里付出了很多,耽误了自己的前程,二姐有时也后悔的念叨一句:“如果我再复一年课,没准也能大学毕业呢。”我暗自庆幸,自己坚持读书,终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体面工作。父母说出实情:所有这些都是当初你们自己的选择,他们已经尽力了。
唯一认命的是小弟,他自小体弱多病,厌倦读书,自己找了份干建筑的工作,他老实本分,勤劳能干,爱帮人,虽然收入不高,却也过着属于自己幸福的小日子。
回想起高考出分报考的那段日子,我真的难以忘怀,至今历历在目。
那个分数能改变人一生命运的夜晚,月光如银般从窗外照进来,静谧而安详。妈妈躺在炕上辗转反侧,心急如焚,睡不着觉。我也是茶不思,饭不想,寝食难安。因为我的分数刚刚超过录取线几分,一家人顿时陷入报考的紧张氛围中。
第二天下午,妈妈骑上自己的小摩托风驰电掣般就去城里了,她说她的大侄子是老师,对报考志愿这事相当内行,她要让她的女儿考上最理想的学校。
响晴的天儿,太阳炙烤着大地,一丝风都没有,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,我坐在堂屋儿地上的后门槛上,用蒲扇不停地扇着,可汗水早已湿透了后背,望着院子里吐着舌头喘气的大黄,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,期待着妈妈能如意归来。
等啊等啊,太阳落下了大半截,妈妈还没回来,我忍不住来到大门口,向东望望,向西瞧瞧,似火包围的街道上清静的很,一眼能望到边,渴望的眼神里仔细观望着远处偶尔过来的每一个人,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。
此时西边的天空乌云滚滚,狂风骤起,紧接着电闪雷鸣,刹那间整个天空像黑夜一般,顷刻间雨点噼里啪啦往下掉,我奔跑着来到屋里,心里想着,妈妈你在哪儿呢,你拿雨衣了吗,如果在半路上就避避雨吧!你可不要被雨淋了啊,我坐卧不安,来来回回地在地上走动着,时不时地瞅瞅窗外。
猛然我听到了院子里摩托车的声音,我风一般的跑了出去,看见雨水顺着妈妈的头发刷刷地往下流,浑身上下都是泥水,摩托车的挡板缺了一块,我急急的问,“妈,你咋了?跌了吗?”,“没,没事,风大雨点密,没看清道儿,骑到土堆子上,跌了一跤”,妈妈回答着,若无其事的样子,我赶忙扶着妈妈来到屋里,拿出毛巾给她擦脸,突然,我发现妈妈的脸蹭破了一大块皮,鲜血一滴一滴直往下淌,“妈,你疼吗?”我问到,“我咋没感觉到呢?”妈妈笑了起来,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,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“闺女,你的事有着落了,你就放心吧!明天咱就把志愿填上报上去”!她脸上镇定的笑容化解了一切辛劳和不易。
我顿时眼圈红了,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,我想,妈妈,是什么力量让您为我四处奔波,不辞辛苦;是什么力量让您的脸上笑靥如花,痛也不痛;是什么力量让您为我默默付出,不求回报!
这一刻,我找到了答案,是纯净圣洁的母爱!是血浓于水的亲情,是人世间最温情的港湾——家!
因为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!
光阴如水,岁月如梭,现在的我们,姊妹见面以周为单位。每次都是老爸老妈坐在炕头,我们姊妹四个小燕儿似的围在四周,各自拿出孝敬父母的爱吃的小零食,或者衣服之类的东西,听着二老讲那过去的事情,笑声传出窗外,淹没在空气中。
我们姊妹四个也说说各自家的生活点滴,如意的,不如意的,顺心的,不顺心的,高兴的,不高兴的,统统倒出来,彼此间夸奖着,鼓励着,祝福着。感觉这是一场心灵盛宴,晾晒在春日的阳光下,吸足养分,让彼此内心强大、思想放松、压力变小。
大姐总是惦记我和二姐,时令蔬菜供给不断,小弟不善言辞,行动总让我们这三个姐姐刮目相看,姊妹四个就这样在老爸老妈的爱的氛围中相亲相爱着。
又是一个夜色渐浓的夜晚,又是一个初夏万类竞绿的时节,又是一个金玉闪闪的周五。我想象着巧手的老妈蒸的一锅豆馅包子,夜晚一下子美滋滋了;想象着煤油灯下姊妹四个写作业的我们,小花猫伸着懒腰打着盹;想象着老鼠在灶间磨牙,发出窸窣的声响,一会就又安静了。
夜黑透了,这是一个安详的世界,亲人们,今夜可好?
期待又一个相逢的周末。
张华英于2023年6月1日